眼前这个老妪总是能够给人一种直观的不悦感——黑色长袍一尘不染，盖住了除去脑袋之外的所有身体；脸上重重的褶皱不时就会叠在一起，如同一堆没有任何水分的干枯树皮；深藏在眼窝里的两只小眼睛就更加令人发怵了，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是属于正常人类的眼眸。
不幸的是，眼下伊芙必须和这双诡异的眼睛对视，并且不能流露出哪怕一丝怯意。
“你刚才问，你有没有选择——”老妪开口，“你说呢？”
“当然没有。”伊芙强迫自己直视着她的眼睛，“我很清楚这一点。”
“既然清楚…”
“只是随口一说，别在意。”她那腔轻柔的声线打断了老妪，“我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。”
“小家伙，告诉我，我为什么要听你问这些问题？”
“你应该很需要我——或者说是这具身体来为你产生某种价值，对吧？”
“接着说，”老妪显得饶有意味，“我在听。”
“如果我给这具珍贵无比的身体造成一些不可逆转的损害，想必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？”
“你在这一路上尝试过无数次自杀，但很遗憾，无一例外都被卡兰瞬间制止。关于这些，我的密使早已经告诉过我。还是说，你认为到了这儿之后反而会有更多的机会？”
“卡兰总会有大意的时候，前车之鉴已经够多了，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加清楚。余下这两年中——是两年，没错吧？在这段时间里，只要让我抓住一次机会，把这具身体和我的灵魂一起带入虚空，你的计划就会完全失败，此前所做的一切自然也失去了意义。”伊芙没有理会一边怒目而视的卡兰，“顺带一说，我不是在威胁你，夫人，只是提供给你一笔合理的交易。”
“啊，聪明的小东西，我越来越喜欢你了。”老妪干笑起来，那笑声让伊芙浑身汗毛倒竖，“可别忘了，我有无数种方法来束缚你的行动，你这笔交易可没有什么说服力。”
“是吗？”伊芙把身子完全撑直，淡金长发在她的脖颈上凌乱的绕成一圈，漂亮眸子中流露出狡黠的光芒，“既然是这样，那么几年之前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对待原本的那个伊芙，以致于她最后逃跑呢？”
老妪没有再接话，只是站在那儿，眯起眼睛盯着伊芙。
就在这一瞬间，强烈的恐惧感突然向伊芙袭来，她的身体甚至都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——她看着那双眼睛，就像面对深渊中的虚空。
正当她处于崩溃的边缘时，那种恐惧感突兀的消失了。
“你问倒我了。”老妪又开始干笑，“看来，就算你换了一副身体，奥谢家赋予你的血统依然留存着一部分。”
这回，换伊芙没有接话了——她还没有从刚才那种恐怖的氛围中缓过神。
“夫人，不要再听信她的鬼话了。”卡兰再也无法忍受，凶恶的瞪着半坐在石台上的少女，“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两次跟头，我保证接下来我会看管好她。”
“不要着急，卡兰，让我听她说完，我喜欢和聪明的小家伙聊天。”
卡兰合上了嘴，喷出两口厚重的鼻息。
“夫人，”伊芙的声音显得有些略微发颤，尽管她已经在尽全力隐藏这一点，“我可以问我想问的问题了吗？”
“当然。”
老妪把手上的那罐液体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，慢悠悠坐下来。
“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，让你不能束缚这具身体和以前的那位伊芙，我不会问；至于你想从这具身体上得到些什么，我也不会去问。毕竟这是一笔交易，我们互相都应该达成一个公平的共识。”
“毫无疑问，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，”老妪回答道，“但我对讨价还价没有什么兴趣，所以，我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——或者是答应你一个要求，你自己选吧。”
伊芙那双漂亮的眸子在眼眶里打了几转，接着挪了挪身子，在石台上盘腿坐了起来。
老妪只会回答一个问题，而她至少有几十个想知道的答案。
自打修死在西卡提斯，她成为这具身体的宿主后，那些谜团就不停在对她造成着极大的困扰。她尝试过从卡兰嘴里套出点什么，但无一例外的都以失败告终——卡兰在这一点上展现出了超常的克制力。
眼下似乎是个难得的机会，她必须得把握。
“我可以问了吗？”
“问吧，小家伙。”
“我是谁？”伊芙把那缕遮住眼睛的发丝拨到脑后，“我想知道，为什么所有人看见我的样子后都会感到恐慌，有些人甚至把我叫做灾星——或者就像他们所说的，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东西？”
“我早就猜到你会问这个问题。”老妪的脸隐藏在烛光映不到的暗处，“不过，这个问题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。因为，就算我告诉你，你也无法听得见那个答案。”
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还是修·奥谢的时候，如果看见这具身体，那么你一定知道答案，甚至根本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你——不过你进入这具身体之后，那个答案就消失了。”
“过去的我知道这个答案？”伊芙显得很诧异，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“是的，修·奥谢当然知道，而且不止他知道，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这个答案，包括那些边陲小村庄里的农夫。”老妪的语气变得戏谑起来，“但唯独你，永远也不会知道。除非——”
“除非什么？”
伊芙开始变得焦急，苍白的嘴巴微微张开。
“除非你找到那本书。”老妪将她的神态都看在眼里，“那本书会告诉你答案。”
“我没有别的意思，夫人。”伊芙说，“但你答应过我，我可以提出一个问题，而你则会告诉我答案。至于你说的那本书，就算我知道它在哪儿，也不可能有去找到它的自由，不是吗？”
“真是个多疑的小家伙，我已经说过，你不可能从任何人的口中得到这个答案。不过既然你不相信，那么我就来告诉你，这个你想知道的答案好了——这个问题是免费的，不用担心，因为你根本就无从得知任何东西。”
老妪坐在暗影之中，望着伊芙。
而伊芙，则全神贯注的盯着她那两片干瘪得像火山茄一样的嘴唇。
很快，老妪的嘴角咧出一个怪异的微笑。
“听好了，你是——”
伊芙脑中毫无来由的开始嗡鸣，那是一种短促而尖锐的嗡鸣。
是的，她什么也没听见，就如老妪之前所说的那样。
“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了，就在刚才。”
卡兰在一旁不怀好意的低笑了两声。
伊芙就那么愣在那儿，几乎无法思考。
她迫切的想得知那个答案——两个月来，除了卡兰之外的每个人，看见她时脸上流露出的那种鄙夷以及恐惧，她记得异常清晰。修·奥谢，那个骄傲而迷人的天才少年，无论走到哪儿，都会被投以艳羡和崇拜的目光。尽管他已经死去，但他的灵魂永远不会真正的消亡。
他在她的脑子里，始终都在。
她可以在两个月中都尽量不去触碰这具陌生的身躯，任由它被肮脏的尘土覆盖，也绝不去清洗，但她无法接受那样的目光——这意味着，她只能永远的活在昏暗无光的暗影中，隐藏在兜帽之下。
“这个问题，是免费的。”老妪干枯的手指在椅子边沿敲了敲，“你可以重新问一个问题，或者提一个要求。但我只会再给你五分钟，我们已经浪费了够多时间了。”
“好的，夫人。”伊芙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，“实际上，我最想问的问题只有这一个，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。”
“所以，你选择提一个要求？”
“是的，如果可以的话。”
“当然，我在听。”
“我想，”伊芙顿了顿，朝一旁怒目而视的卡兰瞟了一眼，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我会尽力配合您的工作，而卡兰，也可以继续对我进行日常监视。不过，作为交换，他不能再以任何形式来接触我——除了必要的对话之外。否则，我可能会给您的计划带来些麻烦。以前那位伊芙所受的那些折磨，我已经切身感受过。如果让我继续处于这样的境况下，请恕我无法提供您需要的配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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